我静默着，望着雪白的天花板，悄悄算着告别的时日。空调轰轰作响，充斥着冬日的寂静。

“你？”外婆的呼唤将我从空白中拉了回来，她惊喜地看着我，“你怎么来啦？你什么时候来的？吃饭了没有啊？”我无奈地笑了笑：“外婆，我来了快十几分钟了，我已经吃过饭了，不用担心我。”“哦...”这已经是今晚外婆第六次这么问我了。

外婆是个很有趣的老婆婆，和她聊天，字里行间尽显关心与爱。饱经风霜的她，早已忘记如何去索取，她总是想着给予，在她的心里，儿女子孙便是她的全部。自我离家求学，对家，尤其是对外婆的思念就无比浓厚。我们真的很久没有见面了，离家的那天非常匆忙，我没有等到外婆的一句告别便匆匆踏上了路途。在学校我总惦记着回家看看外婆。学校提前放假，我心里暗自高兴，可没想到我和外婆再见面时，竟是在医院的病房里。她躺在我面前，我们的相谈甚少，一晚上翻来覆去只有这几句话。

和她聊天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有趣了，我听不懂她的话，她也听不见我在说什么。我明白，外婆老了。望着她皱巴巴的脸和灰色的双眸，我感觉她被罩在了一层薄雾之中，怎么拨也拨不开。

“诶！你不要这样！”隔床的老婆婆突然大声呼唤着，我一抬头，吓得赶紧从椅子上跳了起来。外婆竟然在床边打算自己站起来。我赶忙放下手机，来到她的身边扶着她的胳膊：“外婆，你不能站啊，你的骨头还没好，要是二次创伤该怎么办啊！”但是外婆没有要坐下的意思，她嘟囔着：“我要回家，我要走回去，这是别人的床，我在别人的床上做什么...”我很是为难，一边摁着她的手，一边回应着：“这是你的床啊外婆，你的伤还没好，现在还不能回去。”我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胳膊，她看了我一眼像是想起了什么，她说：“你怎么在这里，你还没吃饭，你快走，快去吃饭。”“外婆，我...我已经吃过饭了，你这是在赶我走吗？”我笑着开了开玩笑，外婆也笑了，她向我辩解：“不是的，我是怕你麻烦...哎呀，我该回家了...家里还有只鸭子和鸡等着我回去喂呢。”说着，外婆又尝试着站起来。我是非常担心，伤筋动骨一百天，这才第二天，要是真二次创伤了，那之后的事就真说不准了。隔床的老婆婆许是看出了我的窘迫，帮我一起劝着外婆。可外婆还是执意要走，还说着我听不懂的话：“要回家了，今年就是不对劲，走了就算了，人活这一辈子真是太造孽了，我要回自己的家。”“你在说什么呀外婆！你再这样我可要告状了。”

她突然又望向我，告诉我：“我衣柜的皮衣里有一千块钱，我怕别人拿走了，你快回家去取了，那是给你攒的钱，你读书要钱，我本来想攒够一千五百块的，看来是不行了...你快去拿了，不要告诉别人。”我哭笑不得，连声答应着好。

随后家里的人都来了，除了身体欠佳的小姨。听了我的描述，小姨毫无征兆地流下了眼泪，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话说太多了，自责，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屏幕里的她抹泪。大家都在一起陪着外婆聊天，外婆也没有再说回去的话。她看了看我，又突然说道：“你还没吃饭呢，快回去吃饭啊！”

“好的外婆”我笑着回应，“我马上回家吃饭。”

老了，外婆真的老了。我们相见的时日不多了，谁也说不准告别的日子。

那我要怎么做才好？止步不前吗？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吗？我静默着望着她，望着守在床边的每一个人。

我明白，我们都会有告别的那一天，可我没有面对的勇气，我懦弱、我气馁，我终归是逃不掉它的折磨。它的无声让我感到格外恐惧。

“去吃饭，孩子，不要一直守在这里，去做你该做的事。”外婆还在叮嘱着我。尽管我解释了很多遍，可她还是执意让我去吃饭，因为她眼中的我始终在旁边，寸步不离。我询问：“我可以留下多陪陪你吗？”

“你可以选择留下，也可以选择离开。但我希望你离开。”

不是我不爱你，是我真的很爱你。我希望你离开，远走高飞，不是止步不前。

我还愣住原地，大家都沉默着看着我，但是我能感受到，那些聚焦的目光是温柔的、是疼爱的。

我退了几步：“那，我走了？”大家依旧不说话。

我转身离开，在静默的冬夜向我的温柔乡无声告别。